华翎殿,缄而无息,似凝云滞雨。
但见蓝潜步至令狐翊前,竟推掌而去,怫然道:“何故言语相激,置己于死地?你愚吗?!”
令狐翊为此踉跄退步,不住僝僽:“愚不愚不知道,但你这掌下去重不重倒是深有体会。言实,还把不把我当兄弟了?”
“你!”蓝潜气语凝噎,如鲠在喉。
“若是再重些,不消明日,今日我便先行酆都了。”令狐翊言既,蓝潜仅觉气笑两难。
但见其拖与镣铐坐至金阶之上,摩挲着,不由笑叹:“今后这雕栏玉栋便真的属于你了。不好吗?”
“这么多年,亦是时候了。”
顾首,蓝潜亦坐至阶上,全无君主之态。
闻其敛容轻叹:“以你为代价,我倒不若再忍十年。”
令狐翊哂容蓦而佁儗,无声望与他。
“方才朝中,你明可——”仅见令狐翊比与噤声之势,蓝潜不解。
“如何?”
“不怕隔墙有耳?”
“怕甚?今日纳兰坼那厮见你为我定罪,目的已逞。加之我留你,他定会认为我乃是骋你三笑之诳言。怎会窃听?”言罢,他冁然而笑,“堂堂翊将军岂会不知?”
令狐翊复笑然。实然,他岂不知?不过是欲借此予他些许慰藉尔——他深明其死于彼何意。
但闻蓝潜蓦转道:“方才朝中,你明可不作声。纵我为棋,亦为妙手之棋。没我的旨意,他们又何从定你死罪?不为了我,至少为了梦翎,何必求死?!”
“正是为了你,为了翎儿,我不得而为。”令狐翊睫羽簏簌,沉吟道。
蓝潜抬眸,望与那双垂眸,心似为何物所攫。往昔于脑海渐而清晰:
时孟旻,先帝崩殂,他方承帝位,而他所率之北翊军亦方有起色。
正值秋狩,二人无心同群臣困于繁文缛节,假共狩之名,寻一无人之处,憩谈甚欢。
目今,他犹记迟暮临行时他的一问。
“你言,长夜何复明?”
蓝潜抬眸望向一侧之少年,略显踯躅。少年似是在嗟息,又似是在诉怨。
倏然,粼粼湖光于其眸中荡漾,粲然之笑浮于俊朗之面上。“如何,未想好?”
“依我之见,欲使长夜复明,坐以待毙万分不可,必须主动而击之。”蓝潜未及相答,少年自言道。
“何以主动?”他不解相问。
“自是厚积薄发!”少年铿然相答。
“先帝崩殂,此事必与纳兰歧一众脱不了关系。拥你为帝,不过假皇室正统。而今之你同先皇无异不过一具傀儡”
蓝潜默然垂首,应之:“这我自知,但——”言未既,便为少年打断。
“好了,无能为力之日已去。现我北翊军发展之势,今后定能助你夺权。不过欲求除根,仍需抽丝剥茧。”少年拊肩而道,“豺狼当道之朝,为虎作伥之辈。以今你我菲薄之力,便是螳臂当车,蚍蜉撼树。故你我暗中谋事蓄锐,韬光养晦,江山定归!”
望其自得信仰之态,蓝潜蓦觉动容。
良久,方启言:“缘何而助?”
“缘厌恶此肮脏之世道,缘为翎儿,更缘你是我的兄弟。”
恍神而归,蓝潜蓦觉此刻二人于阶上一如当年傍坐岸边。然昔日意气英发之少年,而今却是一具阶囚。唯不变的,是那簇燃于心中之永恒之火,与他,与整个天华绽耀。
“此乃我为你们最后可行之事了。”他笑靥复展,却羼与几分涩意。
“值得吗?”蓝潜凝着他,凝着那曾潋滟的垂眸,瓮声道。
“值!如何不值?一命抵一国,此买卖划得来!”他放声道,容姿坦然。
“可……缘何固死?”
令狐翊无言,顿成缄默。良久,方启言道:“漠北燕陵之役,确是我引军直入。但却非为我一意孤行,而是纳兰坼,那厮伪拟圣旨,诱我入瓮。”
“什么?!”蓝潜瞳仁一颤,骇然道。
“今而看来,属是你我眼拙。纳兰坼不仅袭了他爹的权势,亦袭了野心,较之更盛之野心。”言及此,他神色一凛。
“为何此前我命暗卫传讯,你未告此?!”蓝潜不由斥道。
但见令狐翊冷哼一声,复言:“告与不告,有甚区别?”
“据燕陵之时日,我确应按兵不动,待与坼天军相会而共进。我念纵他纳兰坼掌权,定不至于做出甚亡国之举,而今观来是我小觑了。他离了坼天军,只身望之我北翊军。而后便是他捧着伪圣旨,令我以幽军怠懈之际相攻。我将信将疑,诘之坼天军何未至。他却言坼天军于途中遇伏,正于燕陵南十五里外修整。我逡巡不定,只得相应,留他宿于军中,以待其军。是夜,我暗察其踪,竟发觉他同幽国私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