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华帝宫,云梦殿。
未明何时,雪住新晴。宫苑中,愈然静谧。鸧鹒霍然跃枝,散出阵阵啼鸣。
但见一人侧倚雕棂,眼波流转,涣散。
倚棂之人凤冠霞帔,可谓之楚腰蛴领、蛾眉曼睩;肤若凝脂、莺惭燕妒。
迩观之,竟是艳若桃李冷若冰霜之容。却见缕缕愁思似发绺般萦缠于她的心头。
猝然,一声叫唤将她于怅惘中勾回。
“殿……殿下!”月绡遑遑而入,慌措道。
蓝梦翎回眸,面起怫色,道:“何等厚颜无耻!月绡,逐客!”
“不……不是……”其言未落,仅闻一音拂来。
“如何,不欢迎我?”蓝潜于屏风后现身,莞尔道。
观之来人,蓝梦翎倏而敛容,侧首投目棂外一茫白雪:“你怎来了?”
蓝潜屏退月绡,近前坐至窗边,道:“皇兄我如何不能来?”
蓝梦翎默然无应,仅是沉着面容。
“闻月绡之言,今日未用午膳?”蓝潜从容端过桌侧之缠枝纹镂玉壶,沏了两盏“云青”。
“嗯。”蓝梦翎应声,眸色不改。
“为何?”蓝潜追诘道。
对之皇兄,她知是自己不诉他亦能知晓,无非是辰光之别。于是便谔然道:“辰时朝散,纳兰坼寻了我。”
闻言,蓝潜沏茶之手一顿,容色渐沉。“他都与你说了些什么?”
蓝梦翎神色一晃,睫羽簏簌。
其实,他二者并未交谈——月绡同殿中其他侍臣将其拦在了门外。
然他却于临行前高声呼言:“殿下今日不愿亦无妨,待明日那愚将一死,我要你伴我夜夜笙歌!”
半晌,她方从思忖中抽身,颤音道:“哥,你言他可是唬我?”
蓝潜抿了口云青,算作了回答。
望与他的那双明眸渐而涣散,氤起一层水雾。
“他本意无心与你知晓,谁料纳兰坼会行此不虞之举。”他不由喟然。
“为何?”蓝梦翎于理智中挤与几个字眼,颤音愈烈,“究是为何?”
蓝潜抬眸望向欲坠之彼,霎而愁云覆面。
“梦翎,我……”
“住口!”伴着一声厉斥,蓝梦翎拊掌而去。
刹那间,,其手中之玉盏已然迸裂四散。
他面露诧愕,梦翎何时此般待他过?
“明可以有周旋的余地,何故斩他?因他纳兰坼吗?”言未既,但见她已泪水决堤,潸然而下。
蓝潜望着她,揪心般的苦楚若狂澜般袭来。
他深明令狐翊之死于她而言意味着什么。
“你明知他无罪,对否?”她莹泪簌簌,泣不成声,几近哽咽。
蓝潜撇过头,无言相应。
“那缘何要置他死地,你愚吗?!”
此言一出,蓝潜仅觉耳边嗡然作响。朝后,他亦曾如此诘之,但此刻他却不知当何启齿。
他终是惭怍垂首,自哂:“不错,确是我愚,大愚特愚!亲手将己之莫逆推入火海,世间可有愚甚我者?!”
蓝梦翎瞳仁一颤,愕然看向他,怫色稍霁。
于其暗淡墨瞳之间,她似窥见了无尽幽邃,宛若坼地之渊。
殊未知,其之所窥不过坼渊一角,未窥见那于渊底蛰伏的潜龙。
言实她极少动怒,平日里素是姽婳娴雅,于何事都波澜不惊,故世人皆道其人若其号,是为天华之“安澜”公主。
可今日她却失态了,还是与己之皇兄。
她汍澜依旧,却是再难启一言。回念思之,自己确是失了智,皇兄一言令她清醒不少。
没来由地,眼帘水幕潋过一道身影,引她溯回了十年前……
方及豆蔻,她却已承遍了明争暗斗。
无人明晓,她的娴静是易来的,却之皇兄同母后。
那年,母后殂谢,她变得愈发沉冷。但亦是那年,她遇见了令狐翊。
时暮春,仍是储君的蓝潜未明其母溘逝之讯——先皇听信纳兰歧之“谏言”遣他戍边三年作为历练。
灵守七日,及下葬,方有臣子提谏暂迎太子归朝。
先皇性懦而势弱,故盼此言多时,立着使臣而往。
登时,她竟奏道:“还请父皇相允,准翎儿同往。”
此言既出,朝谏四起,尽皆劝阻之言。
纳兰歧更是力谏:“陛下,此去漠北关山迢递,恐殿下身孱,难经途苦。还望陛下三思!”
先皇视她若掌上明珠。她很少同父皇提求,但只要提了,他便会竭力满足。
他一排众议,为她允下了此请。无人明其因,纵是先皇亦如此,只道是情厚于蓝潜,欲与之亲诉。
未虞,待她于父皇关切之目光中渐行趋远,竟舒眉暗叹。
她确是欲将母后一事亲口诉之皇兄,然甚之却是欲遁离那乌烟瘴气之以图片刻清宁。
未及三浣,遂至漠北军。蓝潜闻此噩耗,旋即别军而还。而她不知是因日夜兼程亦或是水土不服,方及军中,便害了风寒。
她被置在军中养疾,蓝潜临行前嘱他的副将照料,而此副将便是令狐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