返回第一章:浮萍一字水上排,刺饰二魔心中印(1 / 2)浮萍剑首页

青山揽风迎照,静水穿桥缓步,弱柳扶摇蹈舞。

此时正值春深,乡野间花繁叶茂,小竹村里一派熙攘,男人们或忙着照看田园或要赶去临近的城镇做生意,女人们则刺绣缝衣、操持家务同时又要看管好动的孩童。小村的南边有一条河道,河道两边是几个正忙着洗衣的妇女,她们偶尔挥手拭掉额头的汗珠,又会一刻不停地忙起手中的活儿,因而那“嘭、嘭”的捶打声始终保持着和谐的频率。

一位妇人擦了擦汗水,似是被并不灼烈的阳光刺了一下或是手上的水珠淌进了眼里,她抬了抬头,眨了眨眼睛,正巧看见迎面从村里跑出来的四五个孩童,妇人手上动作一顿,喊道:“韩小牛!你书读完了!”

孩童中间一个颇为壮硕的小孩缩了缩脑袋,似乎没想到被人“当场捉奸”,他看都不看声音的来处,喊着“快走快走”扭头便往村里冲去,这群孩子竟似以他为首,跟着一起跑了,只留下一个瘦瘦弱弱的小孩。那孩子看上去憨憨傻傻,头上留着一撮长毛都快到了嘴巴跟前,他直愣愣地瞪着喊话的那妇人好一会儿,忽然听见一声怒哼,这才反应过来。

傻憨憨的小孩循声望去,却见河边一颗柳树下斜靠着一个黝黑的汉子,那汉子好高的个头,身材雄伟,胳膊只怕比小孩的腰还粗,穿衣打扮全不似小竹村的村民,毛发恣长,双目含煞,似乎在生气。

那汉子察觉到了小孩的打量,警惕地瞥了他一眼,见是个毛头小孩,不屑地收回了目光,小孩却吓得心中猛跳,掉头便跑。

小孩名叫周守冲,是小竹村村郊一户贫困家庭的孩子。这小竹村其实是不远处龙跃城城郊的一座村子,原本并无此村,只是后来从龙跃城出来的贫民日渐增多,又加上外来的人口,才渐渐聚集成一个小村,而村郊所住的则大多是流民、乞丐。周守冲因为这个身份没少受过鄙视和欺负,此刻被抛在后面反倒不慌,慢慢摸索着去找那群孩童。

岂知小竹村大体上结构鲜明,以一条河道为界分为南村和北村,而南北村内部却阡陌纵横,周守冲不比从出生就在村里的孩童,只走了片刻就晕头转向,哪里还找得到那群怂恿他来玩的伙伴?

周守冲站在一道丁字路口定了定神,他不远处是一间柴房,坐在门口的老大爷咧着嘴对他说了什么,他一心思在想该怎么办,便没去理那老大爷。他停了一会儿,想着:“南面刚刚被人喊住了,他们肯定不会往南了。”于是便固执地往北走去,只是心里一遍一遍记着走过的路,实在不行就再走回来,然后......

“娃娃,你往山里走啥呢?”老大爷不知道什么时候走了过来,拉了拉往北走的周守冲。

周守冲吓了一激灵,想起母亲说在外面不要跟陌生人说话,又受了之前那汉子的刺激,于是他眉毛竖了起来,一言不语地恶狠狠地瞪着老大爷。“诶呦。”老大爷看着他满脸恶相,反而乐了起来,其实此时的周守冲不过五岁多,再凶恶的样子也恶不到哪里,反让人觉得可爱,大爷提了提嗓子,说道:“娃娃,大爷是为你好!”

老大爷提高声音,其实是有意让周守冲别怕,他想:“小竹村地小,鸡犬相闻,动静大了别家就能知道,免得小孩误会了我是什么坏人。”谁知周守冲哪里明白什么鸡犬相闻的道理,这声音一大,他还以为眼前这老大爷要对他怎样,心里越是惊怕,腿上却一动也不敢动,倒是脸上越发凶狠,眉毛几乎完全竖了起来,牙咬得紧紧的。

“算了!”老大爷见他这样,一下没了兴趣,悻悻地走了。

周守冲呆了一会儿,又转身继续往北走,路过了几户农家,有柴房、砖房甚至小楼,一路上常常可在路边遇见一簇簇的竹丛,倒是再没人打搅他了。也不知走了多久,他渐感脚酸,屋舍却渐渐少了,路两边偶尔可见一片片田园,作物生长的极齐整,田园间还有不少人影,有人偶尔间抬头看到了他,也会好奇地看一会儿,便又弯下腰去了。

日头已从正中渐渐落下来一些,周守冲站在一片土路上,左边是一座连绵的土山,右边是一大片水田,前面的小路和后面的小路分别不知绵延向何处,路两边是一丛丛杂草、荆棘偶尔也有一些野花野果。他口中干涩,眼里却几乎流下泪来,他也不知为何要哭,但感觉被人抛弃了似的,又不知怎么办、怎么走,一阵阵难受冲向心里,眼泪便落了下来。

他哭着哭着,脚下却下意识地继续沿着小路走,他眼角余光忽然瞥到了什么,便跑去蹲在了路边,小手往草丛里探,抓出了一串手指大小的黑色果子,那果子的果实一小粒一小粒的,囫囵扔嘴里吃了,颇有酸甜之感。经此甜头,周守冲倒是不哭了,却仍固执地沿着小路走。

倒也没有走多久,小路在前面一处转弯,便可以看见一片大湖泊,周守冲不会游泳,却很喜欢水,他沿着坑坑洼洼的土坡从小路滑了下去,最后坐在了湖边,呆呆地不知想些什么。

周守冲开始倒也没有想什么,只是走了这许久,脚下又酸又黏,一坐下来便再懒得起来了,找不到便找不到吧,他在这里看会儿湖水也挺好的。

他下巴枕在搭在腿上的胳膊,盯着湖水出神。春深之际,湖水中已生了不少浮萍,周守冲瞧着这些浮萍忽地想到了很久以前母亲带他去城里玩,湖中也有许多这种形状的石头,他一开始还不敢去踩,后来才知道踩上去不会掉到水里的。

悄然间起了风,风不大,浮萍却随风在湖中缓缓移动,周守冲眼中那些浮萍连成了一串,就好像一条通往湖心的台阶,好像上回见到的那种石头,他憨憨地笑了笑,撑着双腿站了起来,歇了这么一会儿,脚下已经好了许多,他站在湖边,鬼使神差地把一只脚探到了一朵浮萍之上。

周守冲毕竟不是真傻,终于反应了过来,心下一惊便要把脚收回来。岂知他刚要收回右脚,左脚却因本就疲累,心中又慌张,使劲时竟然出了岔子,左脚便是一崴,疼得他一屁股坐在了水中,右脚踩进了湖底的淤泥之中。

周守冲不通水性,慌乱之中也顾不得左脚崴伤的疼痛,翻身就要用手撑起来。可是越慌张越易出乱子,以他目前的状态,其实只需双手往身后的湖岸反抓,便能回到岸上,他却要翻个身子想以手撑地站起来,岂知他翻身时脚下不自觉地就要使劲,湖底淤泥又滑,等到身子翻过来,就又往湖水深处倒行了几步,他一个没站稳,便扑通一声面朝湖水拍了进去。

咕嘟、咕嘟......

周守冲猝不及防下吞了几口湖水,终于闭上了口鼻,双手双脚发狂了似的乱划拉。

其实他此时离湖岸不过两三步远,水深堪堪到他的胸口而已,只需睁开眼睛好好看一看,便能找到使劲的方向往湖底一蹬,脱困轻而易举。只是不通水性的人都明白,突然下水之后人的眼睛是睁不开的,周守冲此时无异于瞎子,慌乱之中胡乱使劲,竟然越发远离了湖岸。

周守冲初时乱动还能常常感觉到脑袋、背部、胳膊和腿脱离水面,后来这种感觉越来越少,情况也越发危险,他口鼻不能呼吸喊叫,耳朵浸入水中,世界似乎安静了很多,只剩被搅动的水声,到了此时他反而镇定了下来,手脚不再剧烈晃动,慢慢摸索着方向。

可惜他的水性实在太差,如此镇定之后竟然还是找不到游泳的诀窍,口鼻始终不能脱离水面,渐渐感觉气闷,脑袋发木。

妈......

周守冲心底喊了一声,巨大的恐惧几乎将他淹没,再也撑不住的时候,他也顾不上眼睛的难受,竟然在这绝境逼迫下睁开了双眼。周遭的景象一下映入他的双眼,湖水深处是一片黑暗,他竟然离湖面并不是很远......

湖水突然涌入口鼻,他竟然在此时憋不住了。

周守冲以为自己要死了,但仍努力向着湖面划拉,四肢却渐感无力,感知逐渐抽离......

模糊中后背好像被紧紧抓住,然后是耳边沉闷的水声忽然变得急促,接着他觉得自己飞了起来,迷迷蒙蒙中看见了天边的白云,接着天旋地转,狠狠地摔在了地面。

呕......

周守冲趴在地上呕出两口湖水,接着想吐又吐不出来,又干呕了许久。他抹了一把脸上的水,才看见旁边站着一个挺拔的青袍道人。

那道人一身青袍,背负一柄长剑,身材高大挺拔,方面大眼,眉目慈和,鬓发半白,脸上皱纹颇多,稍显苍老,但眸中却神采奕奕。

周守冲下意识道了声谢,道人摆了摆手,说了什么救人积德云云,周守冲犹自后怕,没有细听。道人又问怎么落的水,发生了什么意外,周守冲口舌不清,支支吾吾了半天却也只说出来玩。

周守冲眼前的这位道人却是中土五教之悟真教的三位真人之一,司掌炼丹事宜的丹鼎真人张重瑞,他此行南下肩负着极重要的使命,中途恰好在小竹村稍歇。他身负重任,不敢招摇,因此只停留在小竹村较为荒凉的后山之中,谁知远远便瞧见一群孩童前来嬉闹,警惕之下便移步这处小湖,正好撞上了周守冲落水。

张重瑞见周守冲憨厚,又口齿不清,想是跟先前那波农家孩子一样来后山嬉闹的,只是玩耍时不幸落了水,便柔和地摸了摸他的脑袋,叮嘱道:“小道友以后要注意安全,别再似刚才那般了。噢,刚才老道见那处有一群顽童,或许有你的同伴,老道便告辞了。”

周守冲见道人手指处,在一座小山坡后面,又听“一群顽童”之说,十有八九便是韩小牛他们。他心中高兴,转头要谢那道人,张重瑞却凭空消失了一般。周守冲又是吓了一跳,心说今天真够倒霉的,这不是遇见鬼了吧。他呆了片刻,才发现自己站在一处高地上,离那小湖隔了好远,遥遥只能看见那里的一角水色。

他哪里知道,这丹鼎真人张重瑞除了在丹道上造诣精深,在江湖中也是赫赫有名的高手,尤以剑法和精纯的道家内功修为闻名。张重瑞刚才以一朵浮萍借力,单手抱起周守冲,一个呼吸间便腾跃二十余丈,光只这一手便能屹立江湖一流高手的行列,从中可窥见其内功的深厚。

只是不知又是何等重任,能让张重瑞都如此郑重对待。

这些完全不在周守冲考虑之中,他一路小跑绕过张重瑞所指的那座山坡,果然看见韩小牛等一群人在玩将军打仗的游戏。周守冲便跑便喊:“我看见神仙了!”等到了近前,韩小牛拿着一根竹子,啪啪两下打在他胳膊、腿上,大声道:“什么神仙!本将军天下无敌!”周守冲被打懵了,口中兀自说着神仙云云,韩小牛当将军当得兴起又抽了他好几下,他这才回过身来,继而大怒,抓住竹子跟韩小牛扭打了起来。

旁边三个小孩素来跟韩小牛交好,一见形势不对便立马跑来帮他,所幸孩童之间结仇来得快去得也快,再过一会儿后周守冲也加入了这将军打仗的游戏。

这小竹村的街道、田园、山林里到处生长着一种矮小的竹子,据说是被人从别的地方移栽过来的,这种竹子易于成活,短短几年便在村中各处生长,小竹村后来也因此竹得名。

太阳昏黄的余晖里,五个孩童手中都拖着一截竹子,四前一后的往村里走,周守冲落在最后,表情却很是雀跃。五个孩童身上多多少少都有泥痕,胳膊上更是有一些淤青,可以看出都是竹子抽的,在那莫名其妙的游戏之中最后竟然是周守冲占了优势,别看他表面憨憨的,但随机应变的本事却是孩童中最强,而且往往吃过一次亏就不会再吃第二次。

临近村子,空气中已有些许异常,但孩子们毕竟年幼,闻到了却也说不出什么。五个孩子沿着熟悉的土路走了不知多久,落在最后的周守冲却“啊”的大叫了一声。

韩小牛犹在耿耿于怀,听到这一声,兔子似的跳转了身子,手里竹子已经拿了起来,叫嚷道:“你还要再打,很好,来打来打!”却见周守冲满脸惊吓的看着前方,对他的挑衅充耳不闻。

旁边三个小孩陆续惊叫,有的已经倒在原地嚎啕大哭,韩小牛下意识转身看去,只见一间破旧的柴房前,满地发腥的黑红色血迹,一颗头颅与身体分开了老远。韩小牛手里竹子啪嗒一声掉在地上,“啊”的一声往村里方向跑去,跑了几步扑通一下滑倒在地,膝盖的撕痛和莫名的恐惧一股脑用来,竟然趴在地上放声大哭。

周守冲脸色发白,这老大爷他认识,不正是来时跟自己说话的那个?这群孩子最大的韩小牛也才六岁,见此场景都是大哭不已,手足无措,倒是周守冲虽然站在原地难以动弹,却也好过其他人许多。

人面对危险的时候最是奇怪,明明害怕看却又难以移开目光。周守冲也不知费了多大劲才缓过神来,脑袋一片空白,手足发软地去拉其他四个孩子,嘴唇哆哆嗦嗦:“走,走......”几个孩子好不容易站了起来,赶紧远离了柴房,此时该赶紧跑回村里报信,只是五个孩子没有一个跑得动,甚至走路都有些失魂落魄。

一路上抽泣声从没停过,周守冲也不知怎么熬过来的,眼睛里的泪水竟然倔强地始终不肯落下,只是走到北面路口,眼前就是一屋屋农房的时候他脚下却像灌了铅一样,再也走不动一步了。

“走啊。”韩小牛抹着眼泪对他说,周守冲摇了摇头,韩小牛要拉他,反被他推了一下。此时韩小牛却也生不起气来,只想着赶紧走的越远越好,见周守冲不知道犯什么病,就是不肯走,他便跟其他小孩一起走了。

四个孩子消失在小路的拐角,接着又被一排排农屋挡住,再也看不见了身影,周守冲这才一屁股跌坐在了地上,放声大哭。身首分离,那是何等的恐怖,便是成人看见也要心惊许久,更别提是几个孩童,这老大爷又是几个孩子认识的人,周守冲只觉得那老大爷的眼睛犹在看着他,似乎是他害得老大爷那样。

哭了许久,周守冲抽抽泣泣地爬了起来,他还记得出村回家的路,这回是一刻也不敢留了,只感觉身后死去的那老大爷一直盯着他看,他埋着头边抹眼泪边沿着小路快走。

周守冲混混沌沌地走了一段路,却渐觉整个小竹村透着一股诡异,按理来说傍晚时分的小竹村应该是最热闹的时候,这时大人小孩都该回家了,忙了一天的人们闲聚一起,村子里炊烟袅袅......周守冲想着应该有饭菜的飘香,他嘴中眼泪的苦涩味因此以下清晰了,因抽泣而失灵的鼻子终于好了几分,便闻到了一股熟悉的味道,一时间他嘴中的苦涩似乎也带上了一丝那种味道。

“哇......咳咳!”“呕......”

周守冲脑袋里已经模模糊糊意识到了一些事,只是还不愿意接受,身体倒是很灵敏地提前做出了反应,他跪撑在地上,又咳又呕,难受的眼睛都快睁不开。好半天后,周守冲脸上白的毫无血色,站起身来便走,脚步极快,渐渐居然跑了起来,往常他回家的时候觉得这条路一会儿就走完了,这次却恨这路又长又黑又难走。

耽搁了许久,天色已渐黑了,清凉的晚风从他耳边呼呼而过,终于让他好受了一些,他已经跑到了那边划分南北村的河道边上,只要沿着河道往东继续跑,不消多久便出村了,空气中恶心的味道越来越浓了,一种天生的预感让他不要往河道里看,周守冲现在除了这种预感其他的什么都不相信,预感让他再加快点速度,于是他几乎用尽了全身的力气,逃离这里。

在他右手边是一座普通的红色砖房,周守冲的预感并未给他任何提示,但当他经过砖房的时候砖房仿佛发生了爆炸,碎石、蓬草、杂物还有一大片黏糊糊的东西爆发式的轰向他,那时他还在奔跑中,下一刻便整个人向左侧抛飞了出去,有几块较完整的砖石砸在了他的胸腹附近,还有那黏糊糊的东西,他脸上一定被喷了很多。

以那几块砖石,还不至于把周守冲砸飞出去,只是以他目前的见识,是搞不清楚原因的。周守冲在地上扭了扭身子,胸腹上应该是流血了,他感觉气闷,下意识想站起来,却忽然福至心灵,趴在地上竭尽全力地保持不动。

碎石被踩成粉末,废墟中走出一个雄伟的汉子,竟然是白天周守冲无意间看见的黝黑壮汉。那汉子走近了两步,看着地上装死的周守冲,身子兀自微微战栗,他嘴角忽然掀起一抹讥笑,轻语道:“蝼蚁怎么能控制恐惧。”这话在黑暗中清清楚楚地传入了周守冲耳中,他脑袋里一片空白,意识到装死被识破了,却没有一点羞辱感,应该说是什么感觉都没有,恐惧到了一定程度,人是什么都想不了、做不了的。

要死了......

周守冲默默想着,忽然发现什么都不怕了,他小小的心灵里回忆起那有限的几年,从小就跟着母亲当初漂泊,吃了不少苦,一直被人瞧不起,生活不好,活着也难受,死了也其实不见得多难过吧......

远处响起一声怒吼。汉子眼中闪过几道精芒,嘴角笑意绽放,他随脚将周守冲踢飞了出去,周守冲受这一脚当场吐出血,还没落地便晕了过去。那汉子踢完这一脚,再也没兴趣打量周守冲,他竟然仰头长啸,啸声狂放霸道,直透云天,传出几里地都没有丝毫削弱。

片刻后,一青衣道人翩若惊鸿,轻飘飘落在红砖房残破的屋顶,背后长剑早已出鞘,寒光凛凛。

来人正是丹鼎真人张重瑞,他气得脸色涨红,双目几乎喷出火来,怒声道:“乌苏狗贼!你寻老道,为何要残害这些无辜的村民!”张重瑞生平极少骂人,以他的涵养能骂出“狗贼”二字已是彻底暴怒,那黝黑的汉子却毫不觉耻辱,甚至得意的笑了起来,大声道:“张老儿!你躲了这么久,总算出来了,这些贱民,死得倒也值得了!”

听这汉子话中的意思,张重瑞竟然逃避了他好一阵子。此人来头却也不小,他名唤乌苏,是北原刀帝库尔手下四大战将之一,一身武功内外兼修,犹以外功闻名,拳法霸道绝伦,在江湖上有着赫赫凶名。

张重瑞看着河道中犹在浮动的尸身,猩红的血水,脑袋忽然一阵眩晕,几十年的修为也难遏制汹汹的杀意,断喝道:“老道今日若不让你血溅当场,便对不住这一村的无辜百姓!”

张重瑞手中长剑往前一递,人剑便化作一道青光电射而出。乌苏目光猛然一凝,张重瑞手中长剑一动,他眉心便隐隐刺痛,这是常年厮杀养成的对危险的预兆,他几乎毫不考虑,身体一个腾挪便避开剑势正面,双拳随即击出,使出了其闻名天下的霸拳,哪知张重瑞除却内功高深之外,剑术也是不可小觑,乌苏这一掌即将击出之际,其剑势却陡然一变,剑锋正对乌苏肉掌,这一巧变如一道电光在空中画了一道弧,着实精巧绝伦。

要知此剑看着精巧绝艳,要想使出来却难上加难,寻常人使剑,往往剑招未出之时就已经想好了招式,出招之时不过是按着脑海中既定的剑招来,而剑招其势越急,变招越难,是以连乌苏这等在厮杀中千锤百炼的凶神都难以预料张重瑞此剑,只得硬生生拿肉掌接了一剑。

乌苏闷哼一声,竟然牢牢定住了张重瑞的剑。他最后一瞬收力及时,又变拳为掌,这才堪堪不至于一招落败,饶是如此,他也是双手淌血,情状可怖。那血只喷了两息,乌苏手上肌肉蠕动竟然压合了伤口,他大喝道:“好!再来!”犹如一道黑云卷向张重瑞,这一幕瞧得张重瑞咋舌不已,以他佩剑之锋利,剑术之精妙,竟然一剑削不断乌苏一双肉掌。

两人继续交手,张重瑞剑法势若惊雷却又变化莫测,每每都能在难以变招之时变招,令乌苏屡屡受伤,然而这乌苏一身外功修为着实恐怖,竟能自控伤口张合,看似伤痕累累,实则实力并无下降,而且常常故意以伤换取优势,逼得张重瑞屡屡后退。又十余招后,张重瑞在乌苏霸拳压迫下再次后退,却已经不知不觉挨到了墙面,心下暗惊,乌苏眼中精光一闪,暗道:“等待多时了!”左手竟然主动迎向张重瑞手中长剑,紧紧握住不放,右拳已经击出。

张重瑞手中长剑被抓,身后便是墙壁,便是立即撒剑也无路可退,只得变掌迎向乌苏这一拳。乌苏把张重瑞引向此处就是要令他不得撒剑而逃,但他却小觑了张重瑞,便是没有入此绝地,张重瑞也绝不会轻易扔下手中之剑,丢剑之举怕是全天下几乎所有剑客最引以为耻的行为。

“喝!”

拳掌相交,张重瑞便觉浑身骨架一震,咯咯作响,而乌苏却被张重瑞雄厚的内力逼得五脏剧痛,两息之后,乌苏便觉内力难继,他暴喝一声,手臂肌肉竟然肉眼可见的大了一圈。张重瑞暗道不好,内力犹自源源不绝地涌出,左手臂骨却已俱碎,他背心死死抵住墙面,脚下猛然发力,竟然借着乌苏这股神力撞碎了墙壁倒飞出去。

“啊!”乌苏痛呼一声,左手甩掉张重瑞的佩剑,那长剑入掌逾寸,竟被他随手丢出,他眼光赤红,狂呼道:“悟真教不过如此!老子这一拳叫雄霸天下,张老儿,滋味如何!”

张重瑞盘膝坐于地下,左臂无力垂下,冷冷地盯着乌苏。乌苏双目圆睁,又要上前动手,刚走了两步,这铁塔般的巨汉竟然摇晃了几下,“哇”的一声吐出血来,张重瑞瞧见了,只是哼哼冷笑。乌苏倒退一步,几个跳跃间隐入黑夜之中,狰狞的话语远远传了过来:“张老儿,我所受不过区区内伤,等我稍作调整再来收拾你!”

张重瑞缓缓调息,初时情况尚好,片刻后却止不住地咳出血来,左臂被血水淌红,地面也流落了一片,他摸索着从怀中取出一颗丹药服下,这才渐渐止血。许久之后,张重瑞长叹一声,盯着废掉的左臂,轻声道:“霸拳,北原武道当真不可小觑。”

要知武学的内功外功互为依仗,张重瑞内功虽强,身体毕竟老迈,又遇见乌苏这等内外兼修,又尤擅外功的高手,落此劣势其实并不意外,但乌苏所谓“区区内伤,稍作调整”之言也不过是强撑门面罢了,不然也不会那般急匆匆的离去。只不过内伤可以慢慢调养,似张重瑞这等外伤,左臂却算是彻底废了,身体怕也大有损耗。

张重瑞精神稍复,瞧着小竹村满地的狼藉,忽然又红了眼睛,恨声道:“若是再给我些时日,乌苏此贼又算得什么!”他生平精研内功,曾精研师门内功《悟真篇》,可惜一直难以完善,直到前些年颇有感悟,逐渐有了进展,怎料悟真教遭此劫难,他身负重任又不得不孤身南下......

他想到此处,竟然咬着牙站了起来,晃晃悠悠地要往西行去,虽然身负重伤,心中却有股执念,兀自支持。

只可惜他伤势太重,只走了两步,便脸色惨败地站在原地,他浑身骨骼剧痛,此时只要再多动一下,便只能永远瘫在地上了。张重瑞忽然间老泪纵横,想到悟真教众人的嘱托,临行前掌教师兄的殷殷期盼......

“天亡老道!”张重瑞几有死意,耳朵却忽然一动,脸色便滞住了,刚刚他好像听见一声碎石滚动的声音,那绝不是乌苏的动静,此地竟然还有活人?

张重瑞面不改色,缓缓转身面向声音传来的地方,假意什么都没发觉,眼中却在仔细观察。

竹林丛中,两道微光一闪而逝。

张重瑞脸色陡然间红润,此时他便如同万死之中看到了一线生机,他缓缓出声:“小兄弟......”

此言一出,竹丛中的周守冲便知被发现了,犹豫着慢慢走了出来。

当时他被乌苏一脚踢开,好在乌苏对他及其蔑视,这一脚踢的很是随意,因而周守冲竟然侥幸活了下来,也就一会儿的功夫他就醒了过来,悄然躲进了一片竹丛之中,两人当时忙着激斗,竟然没有察觉到他。

周守冲站在原地,不敢上前。刚才那场战斗他瞧见了,虽然看得眼花,没瞧出什么门道,但他此时对张道人的畏惧是不亚于乌苏的。

“你过来。”张重瑞哑声道,他见周守冲还是不动,一脸畏惧,便已明白了他的心思,急道:“老道怎么会害你!”他这一说快了,又咳出几口血来,好在伤势终于稍缓,他就地坐了下来。

周守冲见老道人吐血,心中不忍,终于还是慢慢走了过去,站在他三步之外。

“你是这村子里的人吗?”张重瑞柔和问道,周守冲摇了摇头,低头看着地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