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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我生平第一次看展览,这个展览让我记住了看展览确实能开眼界。

1967年10月

虽然不上学,但也很忙活。我们成立的毛泽圌东思想宣传队每天都要排练,院里的几个大孩子很有创造力,她们编排了各种节目,远远超出了简单的忠字舞,然后一个动作一个动作地教我们。经过几个月的排练,已凑成了一台可以演出的节目,以舞蹈为主,还有独唱、表演唱等等。

国庆节到了,各个宣传队都忙着到处演出。街头巷尾,广场上,家属院内,只要有一片空地,各路的宣传队拉开架式就开始演出了。宣传队演出的节目从忠字舞的简单动作已演变为难度较大的复杂动作,如果宣传队的节目里没有劈叉、弯腰、架人等高难动作,就实在上不了台面。无论在哪里,只要有演出,就会有许多群众围观。

我和小伙伴们也一样,为了练习劈叉和弯腰,疼得直掉眼泪。一次在高台上架腿,我不慎崴了脚,姥姥一边为我擦酒精,一边数落我。我们的演出越来越精彩,去邻近的院子演,去部队的院子演,到广场去演。节目越来越丰富,《毛主圌席的光辉》《在北京的金山上》《太阳最红,毛主圌席最亲》等都是每次必演的节目。有时还和别的宣传队联合演出,不管在哪里,总能得到一片叫好声,让我们很自豪。

1967年11月

昔日的国家主圌席刘圌少圌奇成为中国的赫鲁晓夫,全国头号的叛徒、内奸、工圌贼,已被彻底打圌倒了。起初让许多大人们不理解。

院里也越来越不平静了,几个大人相继被打成了叛徒、□□或者走资派。院外的孩子开始攻击我们院子。先是往院里扔石头,之后就追着打人了,院里不时有小孩挨打。乌圌鲁圌木圌齐几乎成了战场,大人们因为不同的派别,头戴钢盔、手持胳膊粗的棍棒相互武斗,小孩则分成各个团伙到处打架。

大概是让外院的孩子打急了,大哥二哥和年龄相仿的一帮孩子组成一个团伙,开始对外反击了。他们做了许多弹弓叉,预备了很多石头子,连续多少天贴在墙边和外院的孩子“战斗”。父亲知道后很生气,说这种用石子的弹弓杀伤力很大,会打伤人甚至打瞎眼睛的,坚决制止,不让他们参加了。

改名风开始兴盛,许多路名、商店、电影院等都改成革命性的名字。我家附近的路改为“建国路”,还有“友好路”改为“反修路”,“二道桥”改为“团结路”“百花村”改为“革命村”等等。小伙伴和同学中很多人都改成带有“红”“卫”“兵”“国”等革命性很强的名字。因为改乱了,姥姥常抱怨上圌街时找不到原来的地方了。

1968年—惊恐之年

1968年1月

到处都是一片混乱。院里的大人有的被□□、有的被打圌倒,最惨的是有一个经常和大哥一起玩的孩子被打死了。都是熟悉的邻居,父母和姥姥深深哀叹,说“多好的孩子啊,那么聪明还又懂事”,家里和全院的人都万分痛惜!我心里总怕这样的厄运也会落到自己家,然而越怕越有事,不知从什么时候起,父亲的袖子上戴了一块白布,上面用黑字写着 “□□”。姥姥悄悄对我们说:“听你圌妈圌的意思,这个罪名可不小”!妹妹最小,伸手要去拽,父亲说“不要拽,反正不会戴多久,事情总会搞清楚的”。但是这块巴掌大的白布压得全家人心里喘不过气。父亲是“□□”,我们自然成了人人喊打的“狗崽子”,妈妈怕出什么意外,嘱咐2个哥哥别惹事。姐姐因为长得漂亮,又很像父亲,妈妈托人找到离家不远的造纸厂,将姐姐改名换姓送到了一位善良的工人师傅家里去住了。

一天,经常与我们一起玩的一个小伙伴伤心地对我们说:“她家不能在院里住了,要搬出去”。不久,院里相继好几家被赶出了院外。搬家时,院里的邻居们来帮忙,我们在一旁看着。大家搬着东西进进出出,没有说笑,也没有喧哗,只是默默无声地忙碌着。妈妈对我们说:“咱们也要做好搬家的思想准备”,我在想:千万别轮到我家呀!

1968年2月

一年当中最期盼的春节到来了,但家里大人们的心情不好,没有一点过节的气氛。大年初一,又是一个大雪天,家门口不一会儿就铺满了厚厚的雪。妈妈说“不用扫了,今年不会有人给咱们拜年了”。我和家人待在静悄悄的屋里。因为没人来,不用给客人准备好吃的了。姥姥拿出篮子里的年货说:“没人来拜年了,你们吃吧”。我和妹妹一边吃着花生、瓜子,一边看着窗外漫天飞舞的雪花和一群又一群到处拜年的人们,不由想起那一年春节我家的热闹情景。不一会儿,门外突然响起了敲门声,姥姥连忙去开门,没想到是院里平日很少来往的一对年轻夫妇专门来拜年,父亲和妈妈十分惊喜,忙招呼着他们进屋里来坐。送走他们后,雪地上留下一排清晰的脚印。父亲和妈妈感慨地说:“真是好心人哪!这时候能给咱们拜年,你们可要记住了”!

1968年3月

闲了一年多,上面有了新指示,要复课闹革命。大人们很高兴,成天疯玩的孩子终于可以上学了。

感觉离别学校已很久很久。同学们走进学校后,简直认不出原先美丽整洁的校园了。教学楼显得很破旧,校园又脏又乱,很多窗户都是破碎的。

走进教室,令人想念的肖老师仍然是我们的班主任,只是好似老了许多,全然没有当年那种英姿焕发的模样了。上学要早请示,晚汇报,好在老师要求并不严,因为没啥汇报的事。每次上课前起立喊三遍:“祝伟大领袖毛主圌席万寿无疆”!而不再是以前那样喊“老师好”了。

离开学校时是二年级,现在老师说我们相当于四年级了。少先队被取消,不用系红领巾了,已改为红小兵,但家长有问题的显然也没有份。原先旧的教育制度之下的教材是反圌动的,而新的教材还没出来,人是坐在教室里了,却没有上课的样子。虽然没有教材,肖老师上课仍然一丝不苟,并要求我们每天必须写日记。显然我们几个被家长强迫抄语录的孩子没白抄,老师说我们会写得字要比别的同学多,写出的字也好看得多,这让我们很得意。

再也不用住校了,我们几个小伙伴每天结伴上学和回家。原先一个同院的伙伴全家被轰走,搬进上学路上一条小巷子的土坯房里。清早上学时,经常看到文静矮小的她挑着两个大水桶一步一滑地走着,我们很想和她打声招呼,可昔日熟悉的她看到我们总是一低头就赶紧走开,我们不知说点啥好,只好默默地离开,心里却不是滋味。

1968年4月

小学高年级了,开始学着用钢笔写字了。不知从何时起,上圌街买东西要念毛主圌席语录。一次我去百货大楼买钢笔,张口就让售货员拿支钢笔,售货员瞪眼看着我一声不响,唉呀,一着急忘了,我赶紧说:“好好学习,天天向上”,售货员接着说:“要斗私批修”,这才买到了钢笔。

毛主圌席像章从一开始的小红像章已发展到多种多样,材质有金属的、塑料的、有机玻璃的、陶瓷的等等,形状有圆形、椭圆、方形等各种造型的,收集毛主圌席像章成为一件大事。许多人家都将毛主圌席像章整齐地别在一块红色的绒布上,平整地放在盒子里,不许小孩随便动,我家也是这样。

制作精美的毛主圌席像章,还有军帽都是不容易弄到手的稀罕物,得不到咋办?街上开始流行抢像章和抢军帽了。一次二哥垂头丧气地回到家,一问原来是军帽被抢了,而且是没戴几天的新军帽。一时间,大人们嘱咐孩子不许将好看的像章别在胸前,有军帽出门也别戴。

1968年5月

天气渐渐暖和起来了,可家里仍像是在严冬。父亲被打成□□后,工资停发了,家里的存款也冻结了。我不明白啥叫存款,啥叫冻结?妈妈说:“就是把没花完的钱存到银行里,现在不让取了”。姥姥向我们抱怨:“你爸和你圌妈总往外捐钱,家里存款本来就不多,现在还不让取了,就靠你圌妈那点工资,这可怎么办”?家里的经济顿时紧张起来,我经常看见妈妈拎着一包一包的东西出门,后来才知道是将皮袄、呢大衣等值点钱的东西拿到南门那边的寄卖行去卖。一次家里实在没钱了,也找不出可卖的东西了,妈妈将目光投向唯一能卖的东西,那是地上铺的一块地毯,很精美很漂亮的地毯,妈妈说那是手工编织的伊犁地毯,父亲和妈妈都很喜欢这块地毯。虽然很舍不得,但没办法,妈妈犹豫再三还是心疼地拿去卖了,大约卖了200块钱,是卖的最多的一次。姥姥说这钱管大用了。

有一次,姥姥带着我和妹妹上圌街,回来时看见路边围了一堆人,原来是卖玩具的,那是塑料做的玩具,装满水后活动把手就将水抽到方盒上面的小桶里,五颜六色的很吸引人。卖东西的说这是抽水机,是新玩艺儿,一个卖2元。大家都觉得好看又好玩,但又觉得太贵。还没上学的妹妹眼巴巴的瞪着玩具又看着姥姥,姥姥说:“2块钱,太贵了!还是不买吧”,我也觉得太贵,可妹妹就是不想走。周围一些人开始买了,人群中有人说:“这位大娘就给孩子买了吧,多好的东西”。姥姥看着妹妹那渴望的神情,一咬牙买了下来。妹妹拿着玩具兴高采烈地和我们回了家,可是到家后受到妈妈和哥哥的好一顿埋怨,妹妹委屈的直掉眼泪。

放学路上,同伴们最巴望的就是看见卖冰棍的。可我因为兜里没钱,最担心的就是遇上卖冰棍的。3分钱是果味的,5分钱是牛奶的。看着别人高兴地吃着,心里那种滋味就别提了。有一次,一位同学的姐姐看到一群孩子中就我一人手里没冰棍,一声不响地给我买了一根,我觉得那根冰棍凉到觜里,暖到了心窝!

1968年6月

父亲和区党委的许多干部都成为“黑圌帮”了,他们虽然还去单位,但只是集中学习,写检讨,其余时间便打扫厕所或扫大街。父亲每天都会和其他“黑圌帮”在区党委的院子里扫地。

“六一”儿童节到了,学校里啥活动都没有,只是放假一天。父亲生病了,在家休息。姥姥让我和妹妹在家门口玩,不要吵闹。天气很好,我俩在外面玩得正欢,只见父亲出来了,看着他发青的面色和疲惫的神态,我们大气不敢出。父亲拿出一小包饼干,虚弱地说:“今天是“六一”儿童节,给你们俩分几块饼干吃吧”。大哥不知啥时站在了旁边,父亲对大哥说:就这么多,她俩还小,就不给你们了”,之后转身进了屋。我和妹妹一人拿着一小摞饼干,那叫一个高兴啊!我俩一边蹦蹦跳跳地玩着,一边小口小口地品尝着美味的饼干,好香甜啊!好一个难忘的“六一”儿童节!

1968年7月

放假了,外面仍然很乱,大人们吩咐自家的孩子少出大门。院里靠马路的墙边有一个高高的煤堆,因为能看见院外,我们经常上去玩。有一天,我们一群孩子正在那里玩,马路那边开过一辆大卡车,车上站满了头戴钢盔、手持棍棒,大概是要参加武斗的工人,站在靠外的一个人向我们喊道:“狗崽子”!之后忽然举起枪朝这边瞄准过来,只听“砰”的一声枪响,头顶上呼啸着飞过一梭子弹,吓得我们半天没回过神来,好一阵不敢上煤堆玩了。

一起玩的小伙伴都没钱,不知听谁说的,卖破烂可以挣钱。为了能买到高级一些的文具,减轻家里的负担,我们也学着去捡铁丝、骨头和牙膏皮等。一开始不大相信这些东西能值钱,当我们拿着不多的东西去废品站试试时,没想到真的换回一摞毛票,这下可有积极性了,我们不再疯玩了,而是到处寻找那些破铜烂铁和丢弃的骨头。因为没有告诉家人,我将捡来的骨头悄悄藏在了过道的壁厨里,没想到招来了许多蚂蚁。一天晚上我已躺下,听见大人们在说什么,姥姥把我拽起来,指着一堆爬满蚂蚁的骨头问话,我只好如实招出。妈妈问:“卖钱?要钱干吗”?我不服气地说:“留着用呗,买好笔和好本,不用向你们要了”。大人们默默无语,看得出他们很难受,同时又严历地制止了这种行为。

1968年8月

虽说放假了,然而这个假期却很沉重,因为父亲被抓起来了!那一天,父亲在上班的路上突然被一群人抓走,不知为啥抓,也不知抓人的是什么人,更不知抓到了什么地方。妈妈和姥姥急得吃不下饭、睡不着觉,到处托人打听。有一天,姥姥听人说可能关在了南门一带,拉着我的手就奔向南门,我从没去过那边,没想到那里又脏又乱,成堆的维圌吾圌尔族人挤在一起没事干,看着很吓人。姥姥叫了辆三轮车,拉三轮的问去哪里,姥姥说:“找人,你就到处转吧”,转了一圈又一圈,我和姥姥瞪大两眼到处扫,哪里有父亲的影子。天色渐渐暗了下来,拉三轮的很善良,他劝姥姥说:“大娘,这样转咋能找到人呀?天快黑了,这一带不安全,孩子又小,我还是把你们拉回家吧,打听清楚了再找”,姥姥听从了劝告,回到了家。

不知过了多少天,终于知道父亲被造圌反派抓走,已经关在了“八一农学院”。造圌反派发话了,说是不让大人探视,孩子可以送些衣物和吃的。于是一位叔叔骑车带着我或姐姐,轮流去“八农”给父亲送些换洗的衣物和饭菜。妈妈嘱咐我:“到了那里什么也别说”。“八农”院里很大,树木繁多,环境很幽静。父亲关在一座灰色楼内一层的小房间里。楼门口站着几个手里挥舞着皮带的□□,开始去时,他们总是恶声恶气地对我说:“你爸是□□,要和他划清界限,知道吗”?每每这时,我都瞪眼看着他们一声不响。后来去的次数多了,他们的态度有所缓和。父亲关在那里虽然人很消瘦,但精神很镇定,说自己没事,还总关心我们的学习生活情况,这让妈妈和姥姥放心了很多。

1968年10月

开学后我们升入五年级了。这个秋天有件大事,就是观测日全食。第一次听到这个词很奇怪,经老师反复讲解终于半懂不懂地明白了。因为新圌疆是这次日全食的最佳观测点之一,所以老师们很积极。在老师的要求下,我们到处寻找合适的玻璃片,然后在玻璃片上涂上均匀的墨汁。终于等到日全食出现的那一天了,大概是没上学,我们一大群的孩子每人拿块玻璃片,站在院里的煤堆上等待着,不一会儿,天色暗了下去,我们赶紧举起玻璃片,对准太阳定神望去,只见在黑色的玻璃片中,太阳从圆形慢慢变成了月牙形状,最后只看见周围的一个光环了,这时天色基本黑了下来。不一会儿,太阳重新露出头,天色渐渐又亮了。回到家中姥姥说:“这叫天狗吃太阳,说明不是好年头”。总之,这一奇特的天文现象给我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国庆节到了,节后的一天,大街上敲锣打鼓,广场上红旗招展,站满了黑压压的人。妈妈参加了大会,回到家说:“新圌疆终于成立了革命委员会,文化革命可能基本结束了,不会太乱了”。

1968年12月

自从父亲的袖子上带有“□□”的白布,抄家的厄运从此便开始了。第一次抄家时全家陷入极大的惊恐之中,只见来了十几个□□,他们翻天覆地大显身手,几乎把家里翻了个底朝天,最后他们自言自语地说:“还真没啥值钱的东西,尽是些破书”。□□走后,父亲心脏难受得要命,半躺在沙发上,有气无力的样子让我们很恐惧。他把我们都叫到身边,声音微弱但却一字一句地说:“如果我死了你们一定不要去闹圌事,要相信群众,相信党,相信你们的父亲不是坏人,虽然我犯过错误,但是绝没有做过对不起党和人民的事情”。

抄家的频率很高,几乎每个月都要来几次。只要听到高音喇叭喊着口号的车进来了,院里的人都知道抄家的来了。有时一次抄几家,有时抄一家,说不准落在谁家。有一天,姥姥看到父亲的身体越来越虚弱,狠心宰了一只母鸡,准备熬锅鸡汤让父亲好好补一补,正当香味扑鼻时,忽听高音喇叭的口号声由远而近一路响过来,姥姥连忙从火炉上端起锅小跑着奔向门外,东看西看没处可藏,只好藏在屋后放杂物的小仓库里。刚放好,□□已破门而入。小将们乱翻一通没找到啥有用的东西,结果闻到了鸡汤的香味,很快,□□找到了那锅鸡汤,他们一边说着不好听的话,一边想将还没炖好的鸡汤倒了,姥姥顿时急红眼了,几乎是央求着留下了那锅宝贵的鸡汤。

抄家的次数多了,最初那种钻心的痛苦和恐惧渐渐淡了,经常是回到家中只要看到家里乱糟糟的,就知道抄家的来了,于是默默地跟着妈妈和姥姥收拾屋子。经历了10多次的抄家,院里小伙伴的家人同情地问:你家是不是只剩下桌椅板凳了?

抄家已不是啥大事。可惜的是,父亲当初精心挑选出的那箱藏在锅炉房煤堆里的书与字画,因锅炉房一当过国圌民圌党兵的工人为立功而告发了,很快那箱宝贝被□□拉走了,并且多了一条罪状。不用说,这对爱书如命的父亲打击有多大!